避孕丸獲准面世50周年

2010年5月9日 下午10:38公開累計瀏覽次數 1

生又自私，唔生又自私？

【明報專訊】友人在面書（facebook）上抱怨﹕「我的身體好像不再屬於我的。」這真夠一針見血。她懷孕34周，手腳發腫似豬蹄，肚子脹得令她坐立不安，每晚還要失眠到天光。我才20周，一樣吃不下睡不穩。數星期前，嘴賤男友人更笑我身形似頭牛。我多麼的不忿，卻又無從反駁，想起在家裏照鏡子，鏡中人確實愈來愈似隻牛，而且是乳房嚴重下垂的那款，我就知道，大肚的時候還是少照鏡為妙。

3周前，因為免疫力下降，兼懷孕影響荷爾蒙失調，我在同一時間得了傷風、濕疹 和念珠菌陰道炎。上有鼻水倒流，中間是十指發癢，下體亦痛癢難當。看醫生，碰上流感高峰期，不到5分鐘就被踹出門外。於是我意會到，那些讓我感到痛苦煎熬的健康問題，對孕婦來說根本非常普遍，連醫生也覺得「濕碎」極了。

回家後，我一邊搓著自己的肥肚，一邊因自己的無知而感到懊惱。我竟天真的相信坊間的流言，說什麼「大肚的女人最美」，遐想過頭，完全漠視了懷孕可能帶來的痛苦與不便。我問自己，如果我做足「資料蒐集」，好好了解懷孕的過程是怎樣的一回事，我還敢勇猛地丟掉那避孕套嗎？意志消沉的時候，我發現我不懂得回答這問題。

染血的廁盆

我跟生了兩女的朋友呻氣，再一次感到自己真是小巫見大巫。朋友懷第一胎的時候，33歲，和丈夫奮鬥兩年才「中獎」。其間得了陰道炎與尿道炎，醫生給她開了消炎藥，她怕影響胎兒，幾經掙扎才敢服藥。藥吃到第三天，早上起來如廁後，竟發現整個廁盆都染了紅。兩口子嚇破了膽，趕去看急症，那家小型醫院卻沒有超聲波儀器，腹中塊肉不知如何了。其時碰巧是英國 長假期，醫生著她回家等假期過去，再到大型醫院檢查。那等待的幾天，她終日躺在床上不敢動，淚不住往面上流，卻又怕哭得太厲害，會影響到胎兒。

我跟朋友說，就是經歷了懷孕的種種痛，假若他日孩子長大了，不孝順自己，「我實同佢死過！」朋友也變得惆悵，說如果女兒將來對她不好，「都唔知點算……」話畢，我們發現大家觸及了為人母的最大恐懼，一時間陷入了漫長的沉默。

晚上，我躺在床上反芻這段對話，忽然感到有什麼不對勁。生孩子明明是我的決定，寶寶沒有要求我把她帶到這個世界，痛的癢的，全都是我自找的，我豈能因此而感到孩子必須愛我？甚至乎，當她長大了，懂事了，她可能發現自己根本不想來到這個世界？可是她卻無法為自己選擇。

生育很自私？

編輯提醒我，今年剛好是避孕丸獲准面世50周年。《洛杉磯 時報》說，避孕丸的出現，是為了讓每個孩子都在被渴望的情况下製造出來，可是，美國 過半數的懷孕都屬「意外」，兩成二的個案更變成了人工流產。誠然，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存在為父母所不欲，但有一個問題更困擾我，可能這問題太笨了，也可能因為它有點政治不正確——到底我們有什麼權利把生命帶到這個世上？

好些科學家認為，人的存在根本無目的，不過是基因的寄生機器，基因「意欲」生存，我們就如動物一樣不斷的繁衍。於是乎，女人到時到候便想生仔，男人則想四處播種留後。但人畢竟是有理性的。有時候我想，如果很理智的話，大概就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生仔理由。尤其在香港地，半歲人仔就要去「學法語」，念小學就開始要補習，到大學畢業了，人工七千五，餘生為發展商打工，還不知道有沒有命等到普選 。

友人30來歲，已婚，既擔心世局紛亂，也害怕責任重大，因而決定不生育。我問曰﹕「不怕人到中年才後悔？」話脫了口，我才驚覺我生子的理由原來是害怕孤獨，害怕老來面對家裏的冷清。在這數月的懷孕期內，我不斷「發現」自己的自私。例如我想生女孩，原因是我想給她買衣服扮靚，我想和她一起做勞作和手工，我想我想，全都是我一廂情願。

好歹走一回

「說到底，生孩子是一個自私的行為，到最後還不是為了自己？」

「不生也自私。老是想著兩個人掙錢兩個人使，玩什麼都可以。」

「不生又怎麼會自私？自己的生命自己負責，沒搞出另一條人命來，又豈能說是自私？」

「但我們害怕負上更多的責任，害怕失去自由。就說是養貓，去旅行也得找人代為照顧，更何况是人？我們就是害怕這種責任。」

我很困惑，何以做人這樣矛盾，生育與否原來都只為了自己。可我已「米已成炊」了，現在就只能自圓其說，為自己的不理性行為找個故作合理的藉口。我想，活了30個年頭，雖也曾活到不想再活下去的地步，但總的來說，我仍然感激母親，讓我有機會看看這個世界，認識到她和爸爸，然後又認識了我的丈夫。

這5個月下來，我學會懷孕並非一件好玩的事，很可能當媽媽也是一樣。唯一慶幸的，是我經歷這種種以後，更了解自己的母親。念中學的時候，老師勸勉我們，生日那天別老是跟朋友外出慶祝，倒不如留在家裏，給媽媽親自煮一頓飯，「補償」她Ｎ年前那日承受過的痛。話我是聽進去了，卻知而不行，如今嫁到外地，懷了孩子，想起母親偶然也有點愧疚。

今年的母親節，我在卡上給媽媽寫了這句話﹕「謝謝你把我帶來這個世界，I Love You!」如果他日女兒問我，何解把她生出來，我會跟她說，好歹也叫做走一回，我希望她跟我一樣，走過以後不會感到後悔。